从去年到现在，游戏经过了好几轮的线上测试，我深刻感受到了中国游戏运营环境之恶劣。
在中国做游戏，不光要死磕产品，提升品质，优化用户体验；还要与人斗，其中最难对付的是发广告拉人的团伙。
他们自己不去平台投放广告，而是来游戏中发广告，拉走我们的玩家。这些玩家是看了我们投放在头条抖音等各平台的广告过来的，玩家能点击广告进来玩，说明了他是游戏的受众群体，即喜欢玩游戏。拉人团伙跟强盗一样，他们自己不去创造用户，反过来掠夺我们的用户，而且是经过了花费巨额广告筛选出来的用户。
与拉人团伙的博弈
与我在「坏有没有存在的意义」一文中提到的「资源商」不同，拉人团伙是真正的吸血鬼，与他们的博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。
第一回合
初次测试，拉人团伙在聊天频道直接发布广告，以10秒一次的速度刷屏，世界频道充斥着他们的广告，玩家不胜其烦。
作为应对，我们紧急发布一个更新，提高了玩家可以发言的主堡等级，从3级提升到了10级，效果立显，顿时广告便停止了刷屏。
然而，好景不长，由于前期升级主堡速度较快，所以等到他们达到主堡10级后，世界频道上又充斥着广告。我们不能继续提升发言的等级限制，否则就会使正常玩家的聊天需求被抑制。
第二回合
没有办法，我们开始针对性的封号，甚至封IP。然而这项工作的成本较高，需要人力去实时监督和操作。
另一方面，封号的作用很小，因为有按键精灵的存在，新建一个可以发言小号的成本很低。封IP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，聚集在一处的团伙可以开启代理，使IP发生变化。而且其对于分布在全国各地，散户接单发广告的模式也不管用。
第三回合
我们随后便上线了后台自动化封禁，针对聊天或邮件等玩家产生的内容做程序审核，用正则表达式去匹配一些关键词，比如「加QQ群」，「加微信」等等。
但是这样封禁的杀伤面可能过大，因为正常玩家也有线下建群的需求。玩家的线下群对SLG游戏非常重要，一个稳定的线下群能给线上的留存带来积极的作用。
所以一方面，我们做了申诉功能，为正常玩家被误封提供了申诉途径；一方面针对玩家的充值不同额度定制不同的容忍度。比如，对没有充值的玩家容忍度最低，对充值较高的玩家容忍度则较高。因为拉人团伙很少会付费，否则他们拉人的金钱成本便会提高。
这个功能上线后，聊天和邮件的广告拉人几乎消失殆尽，但代价是一些正常玩家可能会被误封，以及后续客服审核申诉的成本。
第四回合
但是拉人并没有因此结束。我们游戏有个很重要的系统：联盟。一个联盟类似于现实世界里的组织，聚集着一群玩家。
拉人团伙改变策略，建立起联盟，这种盟我们称之为「广告盟」。初期的广告盟与正常盟无异，与病毒的潜伏期一样。直到联盟人数达到上限，盟主会突然修改联盟公告，改为广告信息。并逐个去私聊盟里的成员，去其他联盟的外交留言板上留下广告信息。
这个策略很有效，因为它初期比较隐蔽，不容易被我们注意到；第二就是盟主会以许诺提高成员在联盟的等级为诱饵，诱使初入盟的玩家加入所谓的线下群，然后在线下群里把玩家拉走。
作为应对，我们一方面提高了建盟的成本，另一方面针对广告盟通常不管理，盟主战力不高等特异性修改了联盟推荐算法，使得广告盟的推荐排名不会太高。
另一方面，我们对联盟公告和外交留言也做了自动化封禁，一旦玩家被封禁，其发布的公告会被重置，外交留言会被删除。
均衡
可以看到，我们采取的策略都是在提高拉人团伙在我们游戏中拉人的人力成本。而拉人团伙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策略，也提高了我们的运营成本。
他们最新的一个策略让我不禁拍手叫绝：
他发的单条信息可以完全没有违禁词，但是其让人加微信的意图却能传递出来。
我们现在和拉人团伙保持着一个短暂的均衡状态，因为拉人团伙的成本已被拉高，在我们用户量没有爆炸增长前，其拉人的收益必然被压缩，从而转向其他游戏或者升级策略。而我们亦无法对其赶尽杀绝，因为这样势必会影响到绝大部分的正常玩家。
就像免疫系统和病毒搏斗了千万年一样，我们和拉人团伙的策略都在不断进化着，就像一场无休止的军备竞赛。
这是一场零和博弈，但双方都在成长，均衡会短暂存在，直到一方出现进化（病毒变异），从而打破平衡（疫情蔓延）。
社会上并不都是零和博弈，还广泛存在类似游戏开发商和资源商间看似零和博弈，实则合作共赢的例子。那么合作是怎么产生的呢？
重复囚徒困境
相信大家都对「囚徒困境」耳熟能详。
两个嫌犯A和B，因为一起参与犯罪而被单独审问。如果A和B默契合作，都不揭发彼此，则他们会被各判1年；但是如果有人背叛，另外一个不背叛，则背叛的人会判无罪，而不背叛的人会被判10年；最后则是两个人都互相揭发，则各判7年。
从个人角度考虑，不背叛的风险太高（判10年），所以为了规避风险，囚徒都会选择检举对方。但是如果每个囚徒都这么考虑的话，就会因为相互检举而坐实罪名，最后也会得到较重的惩罚。
这好比社会上存在好人和坏人，坏人会利用好人的善良来为自己谋利；但是如果全社会都是坏人，这社会就会变得很糟糕，最后坏人也没法以此来谋利了。
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做个好人呢？
因为资源是有限的，在有限的资源下，为了生存下去，必然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竞争策略。蚊子吸我的血是为了生存下去，这在蚊子的视角看来是吃饭般的天经地义；而蚊子吸我的血，则可能会让我起包甚至生病，所以我必须要消灭蚊子。
为什么拉人团伙会存在？因为在游戏内拉人的成本比在平台打广告的成本低。我们怎么打击拉人团伙？不断地提高他们拉人的成本，直到他们放弃我们游戏为止。
那为什么大家还会选择做个好人？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选择合作而不是背叛呢？
因为囚徒困境是一次性的，背叛者不需要考虑这次背叛后的代价。假设A因为背叛，被判无罪，但是刚放出来可能就会被B的马仔疯狂报复，其结局可能会比B更惨。
现实生活中，博弈是反复进行的，类似于「重复囚徒困境」。假如进行一场比赛，每个选手都会有一种策略，比赛的每一轮会让所有选手两两参加囚徒困境的测试。哪种策略会胜出呢？
一报还一报
经济学等社会科学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多争论？是因为其实验很困难，因为实验的样本是人。另一个原因就是实验很难精确的重复，因为很难找到一个完全一样的情境。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，如果连进行实验本身都很困难，那么确定一种学说的正确性就很困难。
在「合作的进化」这本书中，作者在全世界范围内征集了上述重复囚徒困境比赛的参加选手，大家带着各种不同的策略来参赛。这场比赛是一次计算机程序模拟，其规避了社科实验的困难，让过程变得可以重复，也让结果变得可以量化。
这些策略都比较有代表性，比如有老好人策略，永不背叛；也有坏人策略，一直背叛；还有一根筋策略，先合作，如果对方背叛则以后一直背叛；还有一种随机策略，随机决定本轮是否背叛；也有一种很贱的策略，即大部分情况下合作，偶尔背叛捅你一刀。
获得最高分的策略是「一报还一报」，一开始它会选择合作，但如果对手上一轮背叛，下一轮它也会背叛；如果对手又合作，那么下一轮它会又合作。即先合作，下一轮的策略模仿对手上一轮的策略。
这里力荐一个小游戏「信任的进化」，你可以直观的看到各种策略的演进过程，其过程非常有趣。
一报还一报策略并不是对阵所有策略都能取得高分，相反，它会被某种策略压制的很惨，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，综合所有策略的比拼，它的得分最高。
这个策略有什么特点呢？
一报还一报最开始是善良的，它不会选择一开始就背叛，而是先做个好人。
一报还一报也是强硬的，一旦对方背叛，它会毫不犹豫的进行惩罚。
一报还一报也是宽容的，只要对方选择合作，它会不计前嫌，继续选择合作。
一报还一报还是简单的，它的模式简单明了，不像某些策略一样时不时背叛一下，也不像随机策略完全随机。
但它也有自己的问题，因为人是会犯错的，世界存在各种不确定性。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可能会失真，人们在沟通中并不能100%传达自己的意思，对方也不一定100%理解你的意思。
假设A和B都是一报还一报，一旦因为无心的错误，A传达了背叛的信号，则下一轮B也会背叛，下下轮由于B背叛，A也会继续背叛……这构成一个背叛的无限循环。
所以有一种更加宽容的一报还一报策略被提了出来，即只有对方连续背叛两次才会背叛，即给了对方一次犯错的机会。在后续的比赛中，这种策略比单纯的一报还一报得分更高。
如果引入遗传因素，将每一轮得分较低的策略淘汰，空出的位置分配给每一轮得分较高的策略，则到最后我们会发现，类似一报还一报的合作策略会生存到最后。这也是大自然的种种博弈最终会进化到合作的一种体现。
思考
多年前读罢「合作的进化」这本书时，引发了我对人生观的一次思考，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？
做一个善良的，坚守原则的，对敌人和竞争对手强硬的人，而不是一个老好人。
做一个简单且纯粹的人，而不是城府很深的人。
做一个宽容的人，能包容一些无心的错误。这一点我可能做的不是很好，因为我的好胜心会影响我的情绪，从而对人会产生苛责，这也是我一直在修炼的。
与大家共勉！
